华为封闭得像当年的诺基亚了?
2020-09-29 09: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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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为封闭得像当年的诺基亚了?

2017年,曾在华为的北京研究所供职的陈鹏创立了自己的新公司“星融”,主业是交换机,做的是跟华为、思科一样的东西,跟华为、思科抢市场。做交换机的技术过程听起来就非常枯燥乏味,陈鹏说:“就是不停地排列组合,排列组合,在一个小小的电路板上反复试验各种的连接路线,直到你身体发虚感到被掏空。”

交换机,我们每天都在跟它打交道。你手机里的APP,你每天上的网站,你正在阅读的文章,它们都运行在与你相隔千里的云计算数据中心机房里,在那里,因为有了交换机和网线的连接,云计算才有了“生命”,否则它们只是成千上万台孤零零的机器。

思科、华为、华三是企业级交换机市场的三棵参天大树。

陈鹏从北大计算机系毕业的第三年就成了华为自主研发的 “VRP” 交换机操作系统的第一任“产品经理”,也是其技术架构的主要设计者之一。华为VRP操作系统的全称是“Versatile Routing Platform(通用路由平台)”,少有人知道它最初的“乳名”是:Virtual Routing Platform(虚拟路由平台)。Virtual(虚拟化)在2000年的商业环境里显得不太正式,华为想给它改个名字,可是“VRP”这个简称已经被叫惯,于是工程师们拿起词典一页一页地翻,想给“V”字找一个新解释。陈鹏兴奋地举起词典:“这个词怎么样?Versatile——通用的。”大家纷纷点头,虽然有点生僻,听着还挺高级。

在那段时间,为了迎接信息时代,VRP系统面临一次重大的代码重构。当时有两条路摆在他们面前:往左是沿着老路子,继续基于一种名叫“VxWorks”的微内核开发,不断丰富它的功能,一砖一瓦把它做大;往右是一条相对冒险的路:完全推翻现有架构,基于当时刚流行不久,但开放性非常强的 BSD/Linux 内核重新开发。

“就像智能手机刚出现时,诺基亚选了塞班,而不是安卓。这是一条自然而然的演化路径,以功能为先,以自己可以控制全部源代码、全部生态为先。”陈鹏说,那时他们选择了第一条路。当时,被后来人称为“开源运动的独立宣言”的《大教堂与集市》出版,“大教堂”象征着保守、封闭、黑盒(只能看到盒子外表,看不见里面有啥),比喻传统软件的开发模式;“集市”则象征着开放、自由、协作,比喻开源软件的开发模式。作者用大量篇幅论证了大教堂为什么会失败,以及集市为什么会成功。

在2019年3月的一篇英文报道中,华为因担心英国以安全的名义将其排除在采购名单之外而主动配合英国一个中立的“监督委员会”审查自己相关产品的代码,结论是:没发现后门,但代码质量差,存在不少“陈年老BUG”。此事,被一篇题目为《华为因代码质量差而被英国代码审查委员会批评》英文报道披露。这时,40出头的陈鹏看着代码审计报告里的那座“大教堂”被人指责老旧,不由地想到当年,感到难受。那时,他们这帮年轻人一边自我批判“无知无畏”,一边径直走向大教堂。

当陈鹏2006年离职创业的某些瞬间,他也想过要带着一帮人去研发一台真正开放的交换机,实现几年前那个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可是做企业级交换机的项目太大,太烧钱了。“先活下来”的逻辑让他从一个细分领域找到一个小而准的切入点:由于受制于交换机设备厂商的封闭,一些网络安全公司的业务很难开展,而他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那时典型的企业安全产品叫IDS(入侵检测系统),IDS要做好流量检测,需要交换机来配合,给它开一个接口,因为网络中的所有流量进进出出都得经过交换机。可是,交换机厂商并没有太多意愿和动力配合安全厂商把后者需要的一众接口开放出来,对交换机厂商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选择,却在客观上让网络安全厂商陷入困难。陈鹏他们当时就做了一个叫“加速卡”或者“智能网卡”的设备。

IDS设备配上一张“加速卡”等于是开了一个“外挂”,可以处理所有交换机能干、但不愿意干的活儿。由于商业切入点极其精准,陈鹏做的加速卡很快就火了,几年时间,成了当时国内许多网络安全厂商的标配。这个二三十人的小团队,靠着这个小创新,日子过程忒舒服。正当他们享受安乐时,2006年的一场会议上,谷歌CEO说出一个新词:“云计算”。同年,日后将替代比尔·盖茨成为世界新首富的贝索斯大手一挥,向全世界宣布 Amazon 将投资和创立云计算AWS的宏伟计划,一种叫“云计算”的新商业模式正式诞生。

“云计算”世界里的要素主要有三样:“计算力”、“网络”和“存储”。交换机就是“网络”这一环节的核心,负责把零散的计算和存储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云计算”这种新玩法对底层的“计算”、“存储”、“网络”产生许多新要求,以适应统一管理和调度的需要。而“计算”和“存储”这两环由于自身的开放性,很快满足被云厂商统一管理、自动调度的需求,可是到“网络”这一环,由于传统网络设备供应商(例如思科、Arista)所提供传统网络的封闭性,矛盾产生了……

正所谓社会需要催生新技术和新业态,2007年,斯坦福大学的技术大佬发明了被命名为“Open vSwitch(开放式虚拟交换机)”的开源项目。“虚拟交换机”顾名思义就是在一台通用计算机上就能用软件模拟出交换机的功能。用“虚拟交换机”构成的网络叫“SDN(软件定义网络)”SDN一出世,石破天惊,它能让网络世界变得就像电影《盗梦空间》一样随心所欲,工程师们可以给每一条“马路”编程,让它根据车流量来智能改变、自动调度,在软件定义的网络世界里,硬件的限制程度被降到最低,工程师们的聪明才智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可以尽情展现。

到了2010年,一批做“白盒交换机”的初创公司雨后春笋般接连冒出来,所谓“白盒交换机”,就是你买了A品牌的白盒硬件,可以装上B品牌的操作系统,反之亦可。它的专业术语是“软硬件解耦”:软件和硬件是分开的。

至此,云计算有两种运转路径:一是买来便宜的白盒裸机交换机,自己研发虚拟交换机软件,替换掉原来的传统交换机,以后想加什么功能就可以直接加,自己说了算;二是继续买传统的交换机,但是只用到最基础的数据交换功能,然后在自家的云服务器里捣鼓虚拟交换机,以满足新的功能,这虽然比较费钱,但好歹也能自己做主。但是,这两种方案一般适用于具备很强的研发能力且愿意投入大量技术成本的大型云计算厂商,比如AWS、阿里云、腾讯云等等。

陈鹏说,还有第三种方案:云计算催生了一批专业提供新型开放式交换机和基础网络平台的厂商,云计算厂商不想自研又想享受新的技术红利,可以直接找他们购买,干净利落。传统网络设备厂商的封闭使得云计算厂商的新需求无法满足,必定会诞生新的科技物种来满足这个需求。陈鹏脑海里新型交换机的样子是“一个基于开放的硬件架构、一个可编程的交换芯片、一个标准的Linux内核、一个和云计算完美融合的网络操作系统,用这些搭建出一个真正“开放、标准化、自动管理的新型基础网络,从而打破传统网络供应商编织的封闭、低效的网络黑盒……”但2014年前后一旦正式进入企业级交换机市场,就等于选择跟思科、华为、华三这样的巨无霸正面对决,这是非常冒险的事。此时他的“加速卡”还稳稳的赚钱。

到了2016年,科技领域发生的一件大事:微软公司正式推出开源软件SONiC系统,它是一个基于开源Linux内核,专门为新一代交换机打造的操作系统,相当于是交换机领域“安卓系统”。陈鹏终于按奈不住,加上Paul Chang 的加入,为陈鹏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们在咖啡馆见面,原本只是想交个朋友找找合作机会。Paul 是思科中国研发中心的第一任总经理,也是思科第一台数据中心交换机Nexus7000的主要技术负责人之一,60多岁都已经退休了,可脑子里蹦出许多技术想法,忍不住想把它们实现。Paul和陈鹏一样,也看到了云和网络之间的矛盾,看到了封闭、黑盒的网络设备对网络的局限,相信开放、智能才是云网络的未来。

他们一拍即合,于是新的团队“星融Asterfusion”正式组建,并且很快得到融资。团队合并半年后,星融的第一台交换容量为3.2Tbps的新型交换机出厂。这台机器的操作系统AsterNOS是星融团队基于微软发布的SONiC开源项目研发的系统。星融有一张名叫“1-2-3-ALL”的蓝图:1块集成了高密度计算能力的可编程交换芯片;2套操作系统:AsterNOS和Asteria控制器,分别主打“云交换机”和“云网控制器”两个领域;3条产品线:CX、NX、PX。它们有几个关键词:开放、智能、可视、可被集成。

当陈鹏拿着这台交换机去参加一个数据中心的项目招标,却失望而归。然而转机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一个欧洲的网络设备代理商找到陈鹏,说微软的Azure云数据中心有一个需求,要不你们去试一下?陈鹏当时心想:“我在国内想敲开阿里云的门都费那么大劲儿,去欧洲竞 Azure的标岂不是更没戏?”可那个渠道商是陈鹏的朋友,想着试试也没多大损失,就做了台样机寄了过去。一个月后,陈鹏收到这个朋友的微信消息:“微软Azure那边要下50台订单。”。

为什么大厂没做到,星融却能做到?陈鹏说:“交换机里一个ASIC(专用芯片电路)从最初的设计雏形到制作出芯片,放进设备里,通常需要大约5年时间,做得好也许只要两三年。”但市场等三、五年芯片做出来可能已经不需要它了,“以前但凡有什么功能需要改芯片才能做出来,思科、华为之类的厂商话语权很大,会说Sorry,改不了。那一次的功能并不难实现,但我们伟大的思科、Arista用的还是博通两年前的芯片,我猜他们肯定没想到微软还有这么稀奇古怪的需求。”陈鹏说,星融的交换机基于可编程交换芯片,很容易就满足那个需求。

在国内,BAT之类的互联网大厂想在网络上做技术创新,遇到的第一个障碍就是交换机的开放性不够,改不了(或着说不愿意改)。久而久之,这些厂商就开始用白盒交换机取代传统交换机,或者直接用服务器来模拟,把传统交换机“架空”。陈鹏坚信,当上层需求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倒逼底层的基础设施创新。“传统的商业黑盒解决方案固然可以满足今天的组网需求,但基于开放软硬件的新交换机迟早会成为另一种选择,就像在云端Linux之于Windows,在终端Android之于iOS。”

陈鹏看见星融的小伙伴们用800台1RU(RU:交换机规格的基本单位)的盒式交换机支撑起2万5千台服务器的大网络,比传统架构的网络节省50%的成本;看到星融用百十片芯片搭起来的分布式算法把云计算中的虚拟机路由表容量提高了100倍,到千万量级;

看见 AsterNOS团队每周都给SONiC社区贡献代码,支持的数据中心交换芯片越来越多……他看见“大教堂”之外,“集市”里的人群熙熙攘攘,规模越来越大……

前景让星融兴奋不已,“有一次老头(Paul)跟团队一起开会讨论产品路标,从下午聊到午夜也没得出结论,当天是元宵节,Paul 只好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他老婆说:‘Sorry,请原谅我不能陪你过元宵节咯~’那天我们就一直讨论到半夜两点多,他已经六十多岁,早上六点多还得坐飞机回台湾。”

思科、华为、华三是盖在星融头顶的参天大树。参天大树看起来如此高大,无法超越,可是哪一棵参天大树不是从一棵小树苗长起来的?“任老板(任正非)过去讲过一句话,叫‘我们要修比太平洋还粗的管道’,潜台词是,我把网络管道修好,人们在这网络管道上搭建上层设施,就像古代的人傍水而居,慢慢发展出村落、城市。”现在云时代不需要沿着河构建生态,是让水流适应城市的需要。

陈鹏说华为“封闭”,犹如当年的诺基亚那样。人们知道鼎盛时期的诺基亚技术纯熟(适应当时的需要)、财务丰盈、管理规范且科学,但它很快就被苹果取代,并非因为诺基亚当时没有数字技术,事实上它拥有的非按键技术当时已经成熟了,但那时人们对诺基亚的体验太好、诺基亚的财务太好、管理太规范,使它失去了尝试新技术的动力。没有自我革新,就被别人革新,人们现在明白诺基亚很快捷的退出市场的缘由了。

记得任正非说过,在5G的探索上,前些年摆在人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径,华为选择了一条,美国选择了另一条。现在的事实证明美国选择的那一条不如华为选择选择的这一条好,创新、除了勇气看起来也有运气,没有人能在起初就预见某项创新能否适应人们的需求而兴旺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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